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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傷心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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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傷心人

可是這個世上,紅妝也只有一個

(一)可我怕

紅妝沒有回南疆,季寒初也沒有走。

仇沒報完,殷芳川還沒死,她不能走。

季寒初一直守在外面,沒見他離開,也沒見他再來找她,只是靜靜地守著。

有時候紅妝看著他坐在樹上的身影,會有些恍惚,他在等什麽呢?等她不要殺人了,還是等她回去南疆永遠別回來了?

她其實很想告訴他,別等了,等不到的,正邪不兩立,他們還是分道揚鑣最好。

但她一直沒說出口,說了季寒初也不會聽。殷家知道是她動的手,已經加強了防衛布置,她暫時找不到機會去殺殷芳川,就這樣和他幹耗著。

耗著耗著,沒等到殺人的時機,等到了來殺她的殺手。

要是一般殺手還好些,可來的是季靖晟。

他獨身前來的,一個人,一把刀,真的就跟殺雞似的。

“有人托我殺你。”他站在對面,簡短交代了一句。

紅妝想想就知道是誰,還能是誰,那個言出必行的季之遠唄。她不動殷遠崖,他就不找她麻煩,她動了,他立刻派人來宰了她。

行走江湖,最重要的是信義。

紅妝靠墻而立,季靖晟選的地方很好,挑小道截她,月黑風高,適合殺人。

背後的墻壁濕漉漉的,她靠著不舒服,索性手一撐坐到了墻上:“你為什麽聽季之遠的話?”

季靖晟喜歡讓人當明白鬼:“季二是我侄子,他求我的。”

紅妝:“那我也求你,別殺我。”

季靖晟:“你又不是我侄子,求我沒用。”

紅妝沒羞沒臊的:“我是你侄媳婦。”

季靖晟聞言,竟真的放下了刀。他疑惑不解地看著墻頭上的小女人,不是很相信:“季二?”

紅妝:“季三。”

季靖晟又把刀舉起來了:“不可能。”

紅妝:“真的,你砍了我,他會傷心的。”

季靖晟為難地看看刀,又看看她。

半晌,他選擇相信自己的直覺。以他對季寒初的了解,怎麽看季寒初都不太像是會喜歡這種女人的樣子。

危倚一出,殺氣橫生,刀鋒流出熠熠的寒光,散發出猙獰的殺戮力量。

精準無比的一刀沖著紅妝的心脈刺去,可她偏不閃不躲,只是優哉游哉地坐在墻頭,笑著看他靠近。

“鋥——”

危倚與星墜相接,發出刺耳的巨響。

閃過的刀光裏,紅妝撩著頭發,眼皮都不擡:“我說了,我真是你侄媳婦,你還不信。”

季靖晟錯愕地看著擋在小道矮墻前的季寒初,難以置信:“你……”

季寒初打斷他:“二叔,別殺她。”

季靖晟反應過來,搖搖頭:“季二求我,我答應了。”受人之托,忠人之事。

紅妝是季寒初喜歡的人怎麽了,他答應了別人,就得做到,這是第一門的規矩。

季寒初咬緊了牙:“不行。”

他紅著眼拒絕,沒去看坐在墻頭上的女人有多沒心沒肺,他想護著她,至少護她平安離開。

季靖晟沖他揮手:“你讓開。”

季寒初握緊了星墜:“二叔,求你。”

季靖晟不答應,他懶得和季寒初再講,什麽侄媳婦不侄媳婦的,鬧得他頭疼,他只想趕緊殺了這女人,回去繼續做他的木雕。

他的刀很快,可紅妝的反應更快,早在他斬釘截鐵地說“不行”時,她就已經做好了準備。

眼見這一刀風卷殘雲般砍過來,真讓他劈了,估計能劈個對穿。她刀法不好,但逃命的本事是一等一的,於是她腳下用力,旋身便要躲開。

紅妝把刀勢看得很準,只是季靖晟的刀太驚駭,這一刀她原以為有七分把握可以避開,哪承想叫他看破了去勢,當下改了刀向,七分頓時化得只剩下兩分。

紅妝心頭一顫——季靖晟果真厲害。

她的動作已經很快,沒想到有人比她還快。

紅妝都沒註意到季寒初是怎麽撲過來的,只感到自己眼前一個影子掠過,緊接著她就被擁進了一個溫暖的胸膛,然後重重一聲悶哼響在耳邊,重物撞擊在骨頭上的聲音是那麽明顯。

力道好大,哪怕季寒初替紅妝擋了這一下,隔著一個人她還是被震得發麻。

紅妝嚇到了,她手忙腳亂地把季寒初扒拉開,手伸到他背後一陣亂摸,沒摸到血,再扯開衣服一看,肩背上大片紫紅發黑,在一身細皮嫩肉上顯得十分駭人。

季靖晟眼尖,在最後時刻改了走勢,但已來不及收刀,所有力量蘊在刀背,狠狠地拍到了季寒初身上。

紅妝松開季寒初,看他臉上淡淡的,忍不住怒道:“你是不是有病,誰讓你幫我擋的!”

季寒初輕咳了兩聲,踉蹌站起來,搖搖頭:“我沒事。”

紅妝心疼,疼得不行,她又摸著他的背問:“疼嗎?”

季寒初還是搖頭,他攥著她的手不放,把她攬到自己身後,對季靖晟說:“二叔,放了她。”

季靖晟不看他,別過頭去。

季寒初:“你要殺她,就先殺我。只要我在,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她一分。”

這一句話分量可太重了,季靖晟是看著季寒初長大的,他笨手笨腳地給季寒初餵過飯,幫季寒初做過木馬,教季寒初學習刀法,這份感情不是季之遠一句拜托比得上的。

規矩不能壞,但如果守規矩的前提變成季寒初的命,那季靖晟寧可破壞規矩。

他把危倚掛到腰間,對紅妝說:“我不殺你了。”

紅妝理直氣壯地說:“早就該這樣。”

季靖晟不殺人,就沒了事情做。他拎刀準備走了,走到半路,他又停下來,轉身走回紅妝身邊。

紅妝被他打量著,警惕地去摸騎馬釘。

畢竟這是個瘋子,誰都猜不到瘋子的真實想法。

季靖晟有些茫然地看了她一會兒,不知怎麽突然就變得低沈了。

他低下頭,看著腳尖,像個老小孩,說話時聲音裏有消散不掉的悲傷。

“你好像我認識的一個人。”

他嘴唇囁嚅,傷感蔓延。

“我好想她。”

紅妝把季寒初弄回了有間客棧。

門關上,她很不客氣地扒了季寒初的衣服,脊背上的黑青顏色越發濃,她不確定有沒有內傷,直接問他:“你感覺怎麽樣了?”

季寒初:“沒大礙,皮外傷。”

他的醫術比紅妝高明多了,他說是皮外傷那就說明真的沒事。

可這皮外傷也夠嗆的。

紅妝從他身上爬下來:“我去給你找藥酒。”

季寒初把她拉住,他撐著身子坐起來,摟著她,微微低頭,將她扣在自己懷中。

他低聲問:“為什麽不回去?”

紅妝:“我要殺殷芳川,她沒死,我不走。”

季寒初:“你看到了,有很多人要殺你。”

紅妝掙脫出他的懷抱:“那又怎麽樣?”

“你不怕死嗎?”

紅妝撚著鉤月:“不怕,如果我死了,他們誰都活不了。”

季寒初:“可是我怕。”

紅妝微怔。

季寒初幾乎是在祈求了,他的擔心和痛苦快把他折磨瘋了。如果可以,他想讓紅妝去他心底看看,那她就會知道那裏此刻已經是怎樣的一片廢墟。

他把自己的心捏碎了,也斷送了光明,被黑暗吞噬。

(二)白骨哀

紅妝的心跳得厲害,她抿著唇,不自然地說:“我去找藥,你在這裏等我。”

她出門,有些慌亂地往下走,腳步很快,像在逃避著什麽。

大堂裏,臃腫的掌櫃撐著腦袋在打瞌睡。

掌櫃的姓柳,做生意黑心得要命,嘴上也不客氣。紅妝上前一掌拍到桌上,給她嚇了個激靈。

柳新綠揉著眼睛,看到面前站的俏姑娘,毫不掩飾地蹙起了眉頭。

紅妝:“弄點藥酒來。”

柳新綠:“五十兩。”

紅妝把鉤月插到木桌上:“你再說一遍。”

柳新綠這下醒了,豬叫似的號啕:“老娘的榆木桌啊啊啊——”

紅妝抽刀:“多少錢?”

柳新綠叉著腰,手指頭快戳到她的鼻子上:“你賠老娘的榆木桌,這桌子新做的,一百兩!一個子兒都不能少!”

紅妝慢吞吞地轉著刀。

柳新綠咬牙切齒:“七十兩,不能再少了!”

紅妝:“你看看你這只手值不值七十兩。”

一刀下來,插在柳新綠指頭前,給她嚇得肥肉一顫一顫的。

一張金葉子飄到了木桌上。

季寒初來得很及時,他伸手拉開了紅妝。

“你別這麽兇。”

他披著外袍,臉色蒼白,嘴唇沒了血色,手指也冷冰冰的。

那一刀傷得他不輕。

柳新綠見有人來了,飛速地收了金葉子,在木桌後露出一雙骨碌碌轉的小眼睛,往上瞄,瞄到季寒初,沒忍住發出“哇”的感慨。

極品,當真是人中極品。

季寒初本就是一副世家公子的做派,儒雅和教養都浸在骨子裏,不說話也如玉清透。現下他受了傷,病中的公子比平時多了分惹人疼的脆弱,招人喜歡得很。

柳新綠:“公子,是你要藥酒嗎?”

季寒初點點頭。

柳新綠從櫃子下摸出一瓶藥酒,高高舉過頭頂:“送你了,不要錢。”

紅妝氣笑了:“你都把金葉子收了。”

柳新綠:“那是賠我桌子的錢。”

季寒初接過藥酒,客氣地道了聲:“謝謝。”

柳新綠笑開了花,把鼻子也露出來了,問他:“公子貴姓啊,有空常來,我請你喝酒。”

季寒初:“我姓季。”

柳新綠再往上,露出下巴:“季公子,你是怎麽受的傷?傷勢重不重啊,要不要……”

紅妝一鞭子抽在桌面上,整個人擋在季寒初面前,冷冷道:“他不要。”

柳新綠又把頭埋下去了,瑟瑟發抖,一根肥嘟嘟的手指從櫃子後露出來,指著紅妝,顫抖著聲道:“季公子,你婆娘真是好生彪悍。”

季寒初嘆了口氣,把紅妝往懷裏帶:“上去吧。”

紅妝瞥了柳新綠一眼,哼了一聲,上前扶著季寒初,慢慢往上走。

等關上門,脫了衣服再看,黑色好像更濃了點。

她手指沾了藥酒塗抹在季寒初的背上,怕瘀血化不開,所以用的力道特別大。

紅妝承認,她有一半是故意的,她就是惡趣味,非要聽季寒初叫喚出聲。

可任憑她再怎麽用力,季寒初楞是一聲都沒出。

紅妝懷疑起自己的手勁,趴下湊到季寒初耳邊,問他:“不疼嗎?”

季寒初淡淡地說:“嗯。”

紅妝:“那你怎麽不叫出來?”

季寒初點破:“你故意的。”

紅妝笑了,也不管會不會沾到藥酒,摁著他肩膀就要去親他耳朵,笑得嬌媚:“你別忍著,疼就喊出來,我輕一點兒。”

季寒初耳垂紅了,和她這樣肉貼肉,他心口的東西也疼了。

他不動聲色地挪了挪位置,幸好紅妝在專心替他塗藥,沒有發現。

這樣程度的傷,力道輕了也是不行的,紅妝嘴上說說,下手還是按得緊,可季寒初依舊咬著牙,額頭冒了一圈冷汗,嘴裏也一個字都沒往外蹦。

紅妝用袖子給他擦汗:“季三公子果真爺們兒。”

季寒初苦笑著,簡直被抽幹了力氣:“你先下來吧,我有話和你說。”

紅妝乖乖地下來了。

季寒初套好衣服,坐到床邊,看著她在水盆裏洗手,問:“別殺人了,可以嗎?”

紅妝擦幹手,走過來,微微彎腰,影子將他整個人籠罩住:“你問過好多遍了,我也回答過好多遍了,不可以。”

季寒初親了親她額頭:“別殺了,回去吧。”

紅妝打開他的手:“你有完沒完。”

季寒初:“二叔只是個開始,以後還會有很多,只要你留在這裏就會有危險。”

紅妝點點頭:“這點我比你清楚。殷家接二連三地死人,臉面丟大了,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兇手報仇,但放過殷遠崖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,我不可能再讓它發生第二次,所以我不會放過殷芳川。”

她站起身,看著門口,一字一頓,意味深長:“沒有商量的餘地,她死定了。”

門打開,一抹纖瘦的身影沖了進來,手裏握著戚燼那把長刀,毫無章法地向紅妝揮過來:“我殺了你!”

殷青湮完全不會武功,就算存了殺心,可惜連提著刀的手都不穩,紅妝靠著輕功就輕松避開,末了還不忘在她膝蓋上踹一腳,把她直接踹到了身後戚燼的懷裏。

戚燼接住殷青湮,搶過刀擋在她面前,眉目狠戾,眼神冷冽。

從他倆身後又冒出個圓滾滾的人影,一溜煙往裏跑,跑到季寒初的床上,抱著他的手說:“你們打你們的,別誤傷,千萬別誤傷!”

季寒初凝眉,望著戚燼和殷青湮,又看著謝離憂,問:“怎麽回事?”

謝離憂舉著手,無辜道:“殷姑娘非要來找你,老五帶她來的,我順便跟著過來看看。真的,我就是看看,別傷著我啊。”

季寒初低下頭去,緊緊皺眉。

事情比他想的要麻煩。

他這邊一籌莫展,紅妝那邊卻優哉得很。她的指尖點在佛珠上,狡黠一笑,對殷青湮說道:“小白兔,我們又見面了。”目光落在殷青湮白細的脖子上,那處皮膚光滑,沒有留下一點疤痕。

她說:“痊愈得很好啊,一點疤都沒留下。”

殷青湮一怔,隨後擡起手,磕磕巴巴道:“你你你……是你……”

“我我我……是我!”紅妝笑吟吟地說,“就是我傷的你!怎麽,不記得了?哦對,我給你下了藥,我都差點忘了,還是小胖子親自餵的。”

戚燼轉頭,陰冷的目光落到謝離憂的身上,看得人背後冒寒氣。

季寒初擡眼,默不作聲地望著戚燼。

戚燼抿抿唇,扭過頭。

謝離憂卻是有苦說不出,擺著手道:“老五,你聽我解釋,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……”

紅妝打斷他,指著面前兩人,問道:“你們來想做什麽?”

殷青湮臉頰氣得通紅,眼淚在眼睛裏氤氳,梨花帶雨好不可憐:“你害我外公,還想殺我娘親,我要殺了你!”

她早就聽說了有人故意針對殷家下手,本就又驚又怕,這下還知道了與自己三表哥廝混在一塊的女人就是害她家的妖女,她怎能甘心?

娘親說表哥被妖女下了蠱,迷妖女迷得不得了,跟中邪了一樣。

紅妝不屑地笑,滿是嘲諷:“殺我?怎麽殺?用你這雙繡花的手,還是用你的這些眼淚?”

殷青湮起了哭腔,拉過戚燼的袖子:“阿燼哥哥。”

她剛叫了這一聲,不用多說,戚燼已經拔刀過來。

結果才走了兩步,刀就哐當一下掉在了地上,拿它的人早被封了內力。

紅妝把手從佛珠上拿開,笑得越發野性。她是什麽人,南疆來的女羅剎,怎麽可能放敵人在自己面前站那麽久,而不先下手為強呢?

謝離憂快哭了:“我真的只是來看看,你為什麽連我一起毒?”

紅妝把手放到唇邊:“噓。”

她彎身撿起刀,把它丟到殷青湮的腳邊,清脆的一聲響,把殷青湮嚇得渾身一顫。

殷青湮抹著淚:“妖女!妖女……唔,妖女……”

紅妝伸手勾著她下巴,溫柔地替她抹去眼淚,手背在她臉頰上摩挲:“不是想殺我嗎?我就站在你面前,殺啊。”

喃喃低語,似情人呼喚,卻冷徹心扉。

紅妝的神情太可怕了,殷青湮嚇得臉色由紅轉白,一個勁兒地往戚燼身後躲。

紅妝捏捏殷青湮的臉:“這個屋子裏也就你表哥算我對手,但你自己問問看,他願不願意對我下手。”

殷青湮被她這麽一提醒,淚眼蒙眬地往季寒初看過去。

季寒初從剛開始就沈默著,見狀,他攏了攏衣服走過來,就站在紅妝身邊,對她說:“你別嚇唬她了。”

紅妝扭頭:“怎麽,你心疼了?”說完,她自顧自拔了鉤月抵到殷青湮的臉上,“好啊,你心疼她,那我更要好好折磨她。”

季寒初把紅妝撈到懷裏,固住腰身不許她亂動。

這個磨人精,嘴上就喜歡氣他,也不知道是誰教的,把恃寵而驕用得爐火純青。他背後的傷還在作痛,他心裏最心疼誰,她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
紅妝不老實,真以為他是為了殷青湮桎梏她,本來三分的火氣變成了七分,擡腳就要去踢殷青湮。

季寒初靠近些,把她摟得更緊,往後帶離他們。

他問:“你給他們下了什麽毒?”

紅妝一巴掌推開他:“你心疼她?”

季寒初:“只是封了內力?還有沒有其他的?”

紅妝推不開,就拍他手背:“你是不是心疼她?”

季寒初:“我沒帶藥囊,你身上有沒有解藥?”

紅妝火氣上來,直接拉他的臉,給他臉上拉出兩道紅印:“我說你是不是心疼小白兔了,問你話呢,聽見沒!”

“……”

謝離憂顫顫巍巍地跑過來,捂著腦袋小聲說:“季三,先別講道理了,哄著。”

不然毒女一生氣,直接把他們毒死了怎麽辦……那他發誓,他就是做鬼也不會放過季老三。

季寒初嘆氣,揉了揉紅妝的發頂:“我都已經是你的了,你還差這點雅量?”

這話好聽。

紅妝抓住他衣袍的一角,滿意地彎起嘴角,把整個臉埋進他的胸膛,旁若無人地調情:“你是我的?”

季寒初別扭地轉眼,低低地說:“嗯。”

紅妝開心了,她一開心,就看誰都順眼,平時都是囤起來用的善良今天也拿出來了。

她看著手腳無力的謝離憂和戚燼,道:“就下了點封他們內力的藥而已,稍微夾了點毒,不然他們要殺我怎麽辦?至於解藥……”

一個藥瓶被她從懷裏掏出來放到桌上。

“一天一顆,這裏就一天的量,今天吃完了明天再問我要。”

謝離憂惜命,默默伸手去抓藥瓶。

紅妝倚靠在季寒初身上,感覺自己真不是個東西,但她再不是東西,季寒初還是喜歡她,喜歡得不得了。

這一點讓她非常高興。

她環抱住季寒初,一副小女人的模樣,做足了姿態,可從他肩上露出的一雙眼卻蘊含著無比的惡毒。她冷冷地看著不遠處的戚燼和殷青湮,道:“等我走的那天,我會把解藥交給季三,在那之前我勸你們誰都別打什麽不該有的主意,否則……”

殷青湮打著寒戰,她攬著戚燼的手臂,嚇得小臉花容失色,聲音都抖了:“否則什麽?”

紅妝笑彎了眼睛:“否則就把你吃掉。”

那雙眼睛,天真、無辜、純粹。

說的話,認真、狠辣、殘忍。

殷青湮倒吸了口冷氣:“你不怕下地獄遭報應嗎?”

“地獄?報應?”紅妝笑了。

她覺得小白兔好天真,簡直天真得可愛,他們殷家人的血那麽骯臟,可都想把純潔留給他們珍惜的人。

好偉大啊!紅妝想。

可她最喜歡的,就是摧毀別人的天真和幹凈。

她從季寒初懷裏出來,蹲下身,刮了刮殷青湮的鼻子:“你知道為什麽佛祖這樣慈悲,卻依然創造了地獄嗎?”

殷青湮瞪著紅妝,咬緊下唇,往後退。

紅妝告訴她:“因為世間苦難和業障生生不息,惡鬼也需要容身之所。萬般帶不去,業障隨此身。我根本不需要下地獄,我在哪裏,哪裏就是地獄。”

(三)天上月

殷青湮和戚燼就這樣被紅妝半軟禁半威脅地囚在了身邊。謝離憂最坦然,吃好睡好,隔三岔五還回五扇門處理一下事務。他掌情報,平時就愛到處亂跑,現在哪怕被“囚禁”了,也沒有人覺得不對。

倒是有只兔子第四天就受不了了。

飯桌上,殷青湮和戚燼坐在一邊,紅妝和季寒初坐在另一邊,謝離憂捧著碗坐在主位,把頭埋進飯裏當自己不存在。

詭異,緊繃,奇奇怪怪。

這是旁人對這一桌子人的評價。

容貌清麗的姑娘上了桌就瞪著對面的姑娘,那女子一身紅衣,邪性得很,笑著夾了塊肉丟到她碗裏。

紅妝:“吃啊,沒毒。”

殷青湮將筷子重重一擱,道:“等我娘和大外公找到了你,看你還敢不敢囂張!”

紅妝抱著手臂:“我好怕,你快叫他們來。”

殷青湮氣得眼裏泛紅,她從小就嬌生慣養,什麽時候受過這種委屈。她一把抓住戚燼的手腕,指著紅妝道:“阿燼哥哥,打她!”

紅妝笑出聲,往她身前貼近,挑了挑她的下巴:“你怎麽什麽事都叫阿燼哥哥?”

話沒說完,淩空一刀往她腕子上劈過來,徒餘招式,沒有內力,軟綿綿的,不像個刀客。

還沒碰到紅妝的頭發,季寒初就擒了戚燼的右肩,手下用力。戚燼吃痛,額頭冒出虛汗。季寒初順勢將他手臂反剪到身後,劈手奪了他的刀。

戚燼怒道:“你瘋了嗎!”

“我說老五啊……”謝離憂忍不住道。

戚燼狠狠揮手過去:“你給我閉嘴!”

話說完,一根筷子淩空打在他的手腕上,一陣痛麻襲來,他的手掌與謝離憂的臉頰堪堪擦過。

謝離憂紋絲不動,像是料到了這一出似的,擡手將戚燼的手摁下:“不要這麽大火氣。你看,咱們現在都是紅妝姑娘的掌中之物,還是老實點吧,做人得識相。”

殷青湮跺腳:“謝門主,你怎麽能這樣呢?”

謝離憂:“鄙人貪生怕死慣了,膽小如鼠是天性,改不了,沒辦法啊。”

“你!”殷青湮氣紅了臉,一手拉過戚燼,眼睛卻盯著季寒初,“阿燼哥哥!”

季寒初不說話,把刀繳了,默默坐回紅妝身邊。

紅妝在殷青湮下巴上撓,故意用這一桌都能聽見的聲音說:“你知道嗎,哥哥兩個字,要在床上叫才有意思。”

季寒初拿刀的手一頓。

紅妝哪裏會放過調戲他的機會,轉頭,沖他嫵媚地眨眼:“我說得對不對呀,季三哥哥?”

嬌嬌嗲嗲,軟軟糯糯,橫生風情。

她明明不是江南女子,說話撒嬌卻一分軟兩分俏,七分的風情,十分的動人,男人聽了都要酥掉半邊骨頭。

季寒初把碗遞給她:“好好吃飯。”

紅妝:“我不想吃飯。”

她纏上去,貼著他身體似乎化成了水,沒了骨頭:“我想要你。”

季寒初紅了耳朵,側過身,逃開這句話,假裝聽不見。

殷青湮如遭雷擊,整個人楞在桌邊,用不敢置信的目光直直地看著季寒初。

她的三表哥素來溫柔知禮,怎麽會對妖女一再忍讓……對了,一定是這個妖女給他種了蠱,害她三表哥變成這樣!

殷青湮一抹眼淚,哽咽道:“妖女,我一定要讓人殺了你。”

紅妝逗也逗夠了,她留殷青湮的目的就是為了引殷芳川。殷芳川的女兒在她手裏,不信殷芳川不來。可左等右等,等了好幾天,殷芳川還真就不來。

殷芳川不來,殷青湮留這兒就礙眼了。

小白兔柔柔弱弱,看別人的眼神軟得勾人,尤其看季寒初時還多了三分仰慕。紅妝看她實在不順眼,這幾天心裏起了無數個壞主意,一個比一個毒。

但這些主意暫時還不能實施,因為有季寒初在,她要再找個良機。

殷青湮哭夠了,抽泣著擦了臉,一雙眼半嗔半怨地瞄著季寒初。

紅妝一筷子插進桌板:“看什麽看,再看把你眼珠子挖掉。”

戚燼:“你敢!”

殷青湮紅著眼,躲到戚燼的身後,探出頭對季寒初說:“表哥,這妖女歹毒至此,你不要被她迷惑了,她肯定是給你種了蠱。”

季寒初搖搖頭,把筷子拔了,遞給謝離憂一片金葉子讓他去賠錢。

他把紅妝拉起來,像哄著一個鬧別扭的小孩,在她背上輕柔地安撫,給她順氣。

季寒初說:“紅妝她只是說說而已的,不會拿你怎麽樣。”

紅妝:“我會。”

殷青湮拽著戚燼的袖子,恨恨跺腳。

等目送二人離去,殷青湮才有膽子出來,重新坐到桌邊,看著一桌子豐富的菜色,想到剛才一幕,怎麽也吃不下了。

戚燼勸她:“小姐,多少吃一點吧。”

殷青湮捏著筷子,失落地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,問:“你說,她是不是真的給表哥下蠱了?”

只有這樣,才能解釋為什麽表哥會神魂顛倒到這種地步。

她心裏完全沒辦法接受,自己從小就想嫁的三表哥,竟然有可能心甘情願地著妖女的道。

哪怕事實已經如此明顯。

大概白天的事情實在太沖擊,晚上的時候,殷青湮趁著戚燼沒註意,悄悄去找了紅妝。

女人被愛和嫉妒沖昏頭的時候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,她想都沒想紅妝會有可能殺了自己,也不管自己中了紅妝的毒,心裏就一件事,要勸紅妝放手。

這就是被保護得太好的大家小姐,天真無邪,放到江湖上死一萬次都不夠。

紅妝還穿著白日的紅衣,正在後院蕩秋千,就她一個人。

殷青湮有點害怕,死死克制著自己不發抖,走到她面前輕聲說:“我有話要和你說。”

紅妝蕩著秋千,頭也不擡:“說唄。”

殷青湮伸手抓住秋千繩,用力讓她停下來,輕喘著氣道:“你能不能放過表哥?”

紅妝奇怪了,小白兔到底知不知道她在和什麽人講話,她的命還在自己手上呢,誰給她的膽子?頭一次見到被綁的求綁人的放了別人。

紅妝不禁納罕,殷青湮能平安長到這麽大,殷家對其究竟是下了多少苦心。

殷青湮鼓起勇氣:“紅妝姑娘,他是天上的月,你既然也對他有情,又怎麽忍心看他與你一同沈淪?”

紅妝拉著繩子,慢悠悠地蕩起來。

“他自己樂意的。”

殷青湮指責:“你給他下了蠱。”

紅妝嗤笑:“我要真有那種蠱,你阿燼哥哥會第一個問我要。”

她是真想讓殷青湮看看季寒初守在外頭的樣子,打也打不走,罵也罵不回,她沒纏他,是他自己走了火入了魔。

殷青湮:“你騙人,你就是給他種蠱了,你快放了他,不然……不然我……”

紅妝吹哨音:“不然怎麽樣?”

殷青湮低著頭,她是真怕紅妝,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,她一靠近紅妝,就知道這個女人有多危險。

對方不光是殺人這樣簡單,還會勾魂。

她的三表哥,她從小到大最仰慕的三表哥……被紅妝搶走了……

殷青湮低著腦袋,嗓音很輕,輕到快聽不見:“不然我求求你。”

紅妝:“他有那麽好?”

殷青湮點頭:“三表哥是世上最好的人。”

紅妝鉤著繩子,看著殷青湮。她說得沒錯,季寒初的確很好,很珍貴。

可那又怎麽樣呢?她喜歡的,為什麽要讓給別人?

就算他們之間沒有結果,就算她留不下,她也不會把季寒初讓了,他自己不願意,她也不願意。正邪有對立,愛情又沒有。

紅妝抓住繩子,一使勁整個人站到了秋千上,紅衣烈烈,風情萬種。

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殷青湮,眉梢一片冰冷:“天上的月?你要不說,我還以為他是你的寵物呢。我把話放在這裏,我管他是天上的月還是地上的雪,這季家的三公子我要了。我敬他與你有三分情分,如今先把醜話說在前頭,你莫要阻攔,否則我不會再手下留情。”

紅妝又蹲下,攥著她手腕,把她拉到自己懷裏。殷青湮瑟瑟發抖,從剛才就生出的逃跑沖動此刻才洶湧,可她已經逃不掉了。

紅妝毫不憐惜地把手臂收緊,強迫殷青湮擡起頭,她們的頭頂是一輪圓月,皎皎明亮。

她躬身,女人香就格外明顯,很好聞,還沾了藥味,與季寒初朝夕相處,身上多少都有了他的味道。

這種親密的鐵證,割了殷青湮的心,傷得她無法呼吸。

紅妝低聲,往她耳邊輕聲說:“你且擡頭看,這月亮是我的,季寒初也是我的。”

殷青湮眼睫抖得厲害,她哆嗦著,後悔著,張嘴想喊戚燼,又想起戚燼根本不在自己身邊,百般無奈之下,除了哭什麽也做不了。

紅妝抹去她的眼淚,鎖了幾處穴道,從秋千上下來,攬過她的腰,把她帶到房裏。

房間很小,紅妝找了一圈,給她塞到了衣櫃裏,門一關,還漏了一條縫正好對著床。

她點了殷青湮的啞穴,看殷青湮滿臉的驚恐和惶惑,笑得又野又惡:“你不是說我給他下了蠱嗎,那就好好看著,看看你的三表哥究竟是怎麽對我這個臭名遠揚的妖女的。”

(四)聲聲慢

把殷青湮丟進衣櫃,紅妝算了算時辰,離季寒初沐浴還有段時間。

他背上的傷沒好全,瘀血始終散不掉,他幹脆自己弄了藥浴,每晚都會泡上半個時辰。

戚燼和謝離憂都不在,紅妝也沒當回事,在廊道上晃了晃,她就去了大堂。

大堂裏,柳新綠忙著指使小二往酒壇子裏兌水,見到紅妝出來,眼皮子也不擡一下。

紅妝走過去,站在酒桌邊:“你就這麽做生意的?”

柳新綠合上蓋子:“老娘這叫精打細算,真以為誰都跟你男人似的堆金積玉。”

紅妝偏頭,靜了會兒:“很快就不是了。”

柳新綠蒙了:“啊?”

“他很快就不是我男人了。”紅妝順著酒桌坐下,“我要走了,不回來了。”

柳新綠也坐下:“你要去哪裏?”

紅妝:“回家。”

“你們夫妻倆難道不是一個家?”

柳新綠真以為他倆是夫妻,雖然性情看起來南轅北轍,一個儒雅一個野性,但小季公子看兇婆娘的眼神,那裏頭的愛意造不了假。

紅妝神色平淡,語氣淡薄:“我們不是夫妻。他家在江南,我家在更遠的地方,等這邊的事情辦完了,我就回去,然後不會再回來這裏了。”

柳新綠咋舌:“私相授受啊。”

紅妝一頓,淺笑:“算是吧。”

柳新綠收了季寒初一堆金葉子,錢都夠她再買一家客棧了,她對小季公子是十分欣賞的,聽紅妝這麽說,就忍不住要抱不平。

柳新綠:“我說兇婆娘……”

刀光一閃,鉤月出鞘。

柳新綠立馬撲上來,肥胖的軀體整個趴在酒桌上:“不能插!這是老娘新買的,這次真是新買的!”

紅妝隨意地將鉤月丟到桌上,給自己倒了杯茶:“紅妝。”

柳新綠抹一把冷汗,幹笑道:“紅妝姑娘。”

她下了地,也倒了杯水咕咚喝下,豪邁地用手擦一把嘴,繼續剛才的話:“你就這麽走了,就不管小季公子了?”

“管什麽?”紅妝雲淡風輕地說,“沒了我,他日子會好過得多。”

柳新綠搖搖頭,擡起自己的胳膊,擼開袖子,露出一道醒目的疤。

“不見得。我年輕的時候也和我當家的吵吵,總覺得日子難過,還不如自己一個人過。但這混不吝的日子還沒過明白呢,他就死了,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,除了一道疤什麽也沒給我留下。我才知道,沒了他,日子才是真的要過不下去。”

紅妝瞥去一眼,淡淡道:“但你還是活下來了。”

柳新綠沒隱瞞,她摸著那道疤,被肥肉擠得顯得庸俗的面容難得蕩漾溫柔:“我每天都想他,都說總會忘記的,可他都走了這麽久了,我還是沒能忘掉。”

紅妝沒再多說,小口飲茶。

柳新綠語重心長:“你就算要走,為什麽不帶上他一起走?”

紅妝不是沒想過,但是……

“他不樂意。”

柳新綠:“你都沒問過,你怎麽知道他不樂意。”

紅妝放下茶杯,轉過身:“你怎麽知道我沒問過?”

“我看出來的。”柳新綠伸出兩根手指頭,指著自己的眼睛,“不然他看你的眼神能這樣?一看你就是個負心薄幸的人。”

紅妝整個人轉過來,柳新綠渾身一抖,下意識要去扒桌子。

她直接把人提起來,坐到對面,柳新綠龐大的身軀被她提著就和拎小孩似的輕松。

“萬一我問了,他不答應怎麽辦?”

不是沒有可能,畢竟紅妝自己都拿不準,如果她和禮教、世俗、季氏放在對立的兩面,季寒初究竟會選誰。

他已經在道德和她之間選了她,再加點別的,紅妝沒把握。

柳新綠一聽,登時明了,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。

她回身跑到櫃前,彎腰好一陣翻騰,掏出一個酒瓶啪地放在紅妝面前。

“本店獨有藥酒,‘一壇酒’。”柳新綠捧著酒壇,遞到紅妝面前,“加了秘方的,就一口,我敢打包票,一口下去保準聽話。”

“……”

柳新綠手指一扣,豪爽道:“一壇五兩,童叟無欺。”

“……”什麽黑店。

紅妝站起身,拂袖就走,剛邁步上了臺階,又站定。

柳新綠抱著酒壇,眉開眼笑。

她轉身,沖底下的柳新綠擡擡下頜。

柳新綠心領神會:“五兩。”

紅妝點頭。

“給我拿點。”

季寒初吃了飯,就吩咐小二幫忙準備藥浴。

小二收了他的錢,手腳麻利得很,沒一會兒將浴桶放在房中,兌好水退出門。

他不僅僅是為了療傷,更因為多年的習慣,喜好幹凈,不能容忍身上半點臟汙。是以哪怕已是秋至,他依然每天堅持洗浴。

但今天對著面前冒著熱氣的浴桶,他卻遲遲不動。

水裏映著房梁倒影,一個狡黠的姑娘明目張膽地坐在那裏看他,眼神火辣直接。

季寒初將拉到一半的衣裳重新穿上,擡頭望向房梁:“躲在那裏做什麽?”

紅妝跳下來,從身後擁住他,臉貼在他傷著的那處。

季寒初回頭拍了下她的腦袋:“小騙子。”

紅妝:“我又騙你什麽了?”

多有覺悟,知道是“又”。

季寒初目光落到角落緊鎖的衣櫃上:“你根本沒給離憂他們下毒。”

紅妝裝作聽不懂:“我下了,不然姓戚的能放過我?他保準一早就去報信了。”畢竟她以前得罪過戚燼,新仇舊恨加一塊,戚燼也挺想宰了她的。

季寒初被她騙慣了,騙到現在都算有經驗了,再加上他醫術向來不錯,很容易就看穿了這場騙局。

“你只是在他們剛進門的時候下了軟骨散,暫時封了他們的武功,你騙他們說是中了毒,要每天問你拿解藥,其實你給的解藥才是真正克制內力的毒藥。”

紅妝沒想到他能看穿,不覺得意外,反而驚喜更多。

她撩開他的頭發親了親他頸後,舔得很快活,手也不老實,伸到前面去摸了摸他。

“季三,你真聰明。”紅妝說,“但就算我下毒了又如何,是他們自己笨,而且這是慢性毒,我控制得很好的,死不了人。等停了毒,過段時間就會恢覆內力。”她說著,手指纏上他的衣領,扯著指尖的衣料,將他拉到自己身前寸許。

氤氳的霧氣裏,她的臉頰泛起桃花紅,像被什麽燒著了。

“季三哥哥,你不是要洗澡嗎?要不要我來幫你洗?”紅妝靠近他,把他摟得緊緊的,話不正經,眼神戲謔。

季寒初羞得胸膛都紅了,頻頻看向衣櫃,渾身像著了火,心頭處最脆弱的那個地方又在來回拉扯,被她拿捏在手裏,要他難受,要他糾結。

“紅妝,等一下。”他抓住她兩只手,緊緊閉了閉眼。

胸膛上出了虛汗,衣服黏在上頭,看得紅妝撲哧一笑,離他遠了些,抱著手看他。

季寒初合上手,攥緊了她,深深吸口氣,將她一把拉到了衣櫃前。

紅妝根本沒打算瞞他,手指撫上他臉頰:“好哥哥,你不覺得這樣很有趣嗎?”

季寒初靜靜看著她。

半晌,紅妝悻悻地撇嘴,輕哼了一聲,往後退了一步。

季寒初收回眼,走到櫃子前,打開門。

櫃裏裝著殷青湮,她臉上兩行清淚潸然而下,眼眸紅通通的,倒真的像極了一只兔子。

季寒初給殷青湮解了啞穴,還要動時,紅妝就擋著門,不讓他解了。

她扭身,一手抵在櫃門上,一手拍拍殷青湮的臉:“你看到了?”

殷青湮不說話,只是流淚。

紅妝把季寒初拉到面前,拉低身子吻住,極盡纏綿,愛慕之情半點也不掩飾。

餘光裏,殷青湮瞪著他們的眼神如遭雷擊。

紅妝很快意,是真的快意:“你看你表哥這完蛋樣,像中蠱了嗎?”

季寒初慢慢松開她,眼神有些覆雜。

殷青湮在櫃子裏關了那麽久,所有的驚惶都不如此刻來得多。

她忍了又忍,咬著牙,嘴唇哆嗦得厲害,最後從嗓子眼裏憋出話,聲音都啞了:“你怎麽能這樣?!”

她的表哥,她的寒初哥哥,怎麽能這樣……怎麽會這樣……

殷青湮很亂,她看了很多,該看的,不該看的,都看了。

三表哥抱著妖女,吻她,哄她。他看到紅妝在房梁上時,妖女都沒發現,可殷青湮看得一清二楚,表哥好高興,仿佛被紅妝偷窺這件事,是天底下最讓他快樂的事。

偷窺不重要,重要的是她來找他了。

嫉妒、害怕、憤怒,在心頭縈繞,殷青湮忘記了教養,忘記了禮儀,她緊緊盯著面前的男女,聲嘶力竭地哭道:“你怎麽可以這樣——”

她的三表哥,成了別人的“季三哥哥”。

季寒初低低道:“對不起。”

深情從來被辜負,他被別人對不起,也對不起了別人。

可殷青湮聽不進去,她要的不是對不起,對不起就是拒絕,是辜負,是“我不愛你”。

她不甘心,她怎麽肯甘心叫他就這樣讓人搶走。

殷青湮擡頭,望著季寒初,淚眼裏,難過道不盡:“表哥。”

季寒初擡眼看她。

殷青湮咬破了下唇,血流下來,牙上沾了紅:“這個世上,青湮只有一個,錯過了,就沒有了。”

紅妝聞言,歪頭,皺起眉去看季寒初。 更多免費小說公眾號:阿樂資源庫

屋內久久的安靜,季寒初一直低著頭,不說話,誰都沒看,像恍了神。

但如果細看,會發現他的手在輕輕地抖。

過了好一會兒,他擡起頭,對上殷青湮的目光,那眼中的感情太多太多,落在殷青湮的眼裏,只餘了放大的心酸。

如此,如此,心酸。

季寒初抿緊唇,淡淡一笑,笑容裏是說不出的苦澀,還有釋然,像考慮了很久,終於認命了。

他眼看著殷青湮,輕描淡寫地說:“可是這個世上,紅妝也只有一個。”

錯過了,就沒有了。

殷青湮以前總盼望著,他能愛上江南嬌軟的天青色,卻不知原來他真正歡喜的是大漠妖嬈的紅。

從小,家裏的長輩就告訴殷青湮,說等青湮長大了,是要嫁給三表哥的。

三表哥,那個像天上的月亮一樣珍貴又純凈的少年。

他叫季寒初。

她自小就喜歡他,雖然他對她總是淡淡的,但他對所有人都這樣,彬彬有禮,溫和朗潤。

所以她以為,他只是性子如此,對她總還是不同的。

可後來殷青湮發現,原來他對她沒有什麽不一樣。他真正的“不一樣”,給了一個從南疆來的異域姑娘。

那個姑娘樣貌生得好,很靈,是那種受禮教教育長大的中原女子沒有的靈氣,如果說她是江南水鄉裏清晨的霧,那她就是南疆大漠永不落下的湛陽。

她還有一個好妖嬈的名字,紅妝。

娘親說,那個南疆妖女會毀了他。

殷青湮原本不信,所以執意要來,求著戚燼帶她找到了季寒初。

等找到了,她卻後悔了。

不是害怕妖女給她下毒,害她性命,而是她的表哥,那個姑蘇季氏最雅正的小醫仙,那個佛手仁心、驚才絕艷、不爭虛名亦不入俗世的季三公子,竟真的愛上了殺人無數的紅衣女魔頭。

她嫉妒得快要發瘋,可紅妝連“季三哥哥”幾個字都叫得比她好聽。

聲色清潤,帶點嬌俏,尾音纏綿。

她從來都是內斂地稱他表哥,哥哥兩個字,她叫戚燼反而更多些。

因為太喜歡,所以害怕靠近,怕惹他不快。

可沒想到她就這樣丟了他。

紅妝讓她看到的,是一個完全不一樣的季寒初。

三表哥是世界上最溫柔的人,可是看紅妝的眼神卻和野獸一樣,溫和之下藏著占有、野性、侵略,甚至還帶了點難以言狀的瘋狂。明明像要活生生吃了她似的,還把所有情緒都藏在了禮教和道義的身後。

紅妝,紅妝。

他每次叫她名字,都溫柔得可以擰出水來。

她愛自由,他愛她。

他們相逢一場,情深意長,從來沒她的半點餘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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